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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親總說,她的刁蠻怕是在胎兒之時就已鑄成。

初初懷孕,就害得她母親胃刁得跟什麼似的,總是累得她父親跑東跑西張羅吃食,就連生產那天也不例外。從午夜開始陣痛,在急奔醫院待產後,她這大小姐竟害得她娘痛了整整一天一夜,一直到下午,這小妞才慢條斯理地離開她母親的肚子,向這世界展現她的第一聲啼哭。

她是她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新生兒初生乍到,新手爸媽難免手忙腳亂,很快就將「老大照書養」這句話奉為至理名言,至今家中書架上所擺放的有關教養子女的書籍,幾乎都是那時為她而買的。

由於父母工作的關係,她被寄養在田中的祖父母家中,雖然孫輩中不只她一個人,但因為她年紀夠小,很快就擄獲了家中所有長輩和哥哥姊姊的心,幾乎可以說是將她捧在手心上,嬌養著、呵護著,尤其是祖母,更是將她寵上了天,每每她父母假日返家,不免擔心自己女兒被慣壞,只好從自己這邊努力,想辦法將女兒被寵壞的脾性雕回來。於是乎,在邱家的三合院中,便常常傳出這樣的哭喊:「你們打我!你們又打我…我要跟阿嬤講啦!阿嬤〜〜」真真氣死她爹媽也。

 

聽到這裡,佳雯笑了,反駁著邱媽媽的話:「我哪有這麼欠扁?這不是討打嗎?」邱媽媽白了她一眼:「你還敢說!本來不想打太重的,聽到你這樣喊,火氣都來了!還敢說我們偏心,打你打最重!」

 

田中是鄉下地方,她每天勾著她的玩伴灌蟋蟀、抓蚯蚓,在田野間玩得不亦樂乎,興致來時,她也跟著祖父母下田,插秧、拔草、翻稻穀她都做過,只是好玩的成分總是大於幫忙,而這正也是她父親所希望的多接觸大自然 多接觸她的父親所生長的土地 即使後來搬到了彰化  她父親在假日還是會帶著她和弟弟妹妹回鄉下

嘴甜的她,很有長輩緣,人人都記得她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女孩,也記得這個小女孩其實是個狠角色,當年的她可兇得很!她會跟祖父搶菸,甚至連爸媽去喝喜酒,也不准爸媽在外喝酒超過三杯!仗恃著自己是祖母最疼愛的孫女,她儼然成了家中的小霸王,連哥哥姊姊見了她,也得讓她三分。她唯一的剋星是她爹娘,但她爹娘經常因為工作而不在家,也正因為如此,她在家中混得如魚得水,卻也造成了她進幼稚園時的挫折感加重許多。

四歲那年,她的母親生了一個弟弟;五歲時,他們全家搬到彰化。搬家那天,她抱著祖父祖母哭了好久好久,她從來沒有離開祖父祖母這麼久,面對未知的新家,她充滿了恐懼,最後是因為父母承諾每週都一定會帶她和弟弟回來田中,她才依依不捨地跟著爸媽到彰化。

 

「我小時候真的很難帶,我六個月大的時候就斷奶了,阿嬤怕我長不大,每天把排骨粥熬得軟爛,再一口一口餵我吃;等到我能跑能動了以後,我又因為不愛吃飯的關係,整天跑給阿嬤追;下田的時候,我還常常因為怕蛇而硬要阿嬤揹,阿嬤也總是順著我。但是現在的阿嬤跟小時候不一樣了,自從她中風以後,她就變得很沒有安全感、很不信任人,長大以後,我才發現原來這個家族並沒有我原先以為的美好…原來我眼中和藹可親的叔伯們、我眼中最疼愛我的哥哥姊姊們,也不如我原先的想像…或許,長大的代價,就是讓人對於醜惡看得更清楚吧!」佳雯的語調中充滿了惆悵。

 

受盡家人疼寵的她,總認為自己是最了不起的,一直到進了幼稚園,幼稚園的小朋友都笑她黑、笑她醜,她才發現她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她的臉,除了膚色黑以外,更因為白康症的關係,佈滿了大小不一的白色斑塊,這讓她受盡同學的嘲笑;再加上她從小就不喜歡數學和電腦,常常因為跟不上同學進度而被老師留下來輔導,造成了她自卑的心態,總覺得跟大家格格不入,就連下課後到褓姆家等媽媽來接的這段時間,也成了她自卑的來源之一,在玩積木的時候,她總是中規中矩地蓋城堡,但她的弟弟,就不一樣,總是能夠得到很多大人的讚賞,這對小小年紀的她而言,搬到彰化後其實是惡夢的開始。

 

「現在還自卑嗎?」我不禁好奇著。「唉唷,你不懂啦!你都不知道我幼稚園的時候,我超愛紅色和粉紅色的,可是我弟的褓姆在幫我們買衣服的時候都說我皮膚黑,不能穿紅色和粉紅色。有陣子我真的超討厭紅色系的衣服,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由愛生恨吧?人家都說一白遮三醜啊!雖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但我還是想白白看啊!搞不好會是超級大正妹也說不定!」這樣的自信到底是哪來的?我不禁納悶著:過度自卑以後應該也不會變成佳雯現在這樣過度自信吧?

 

好不容易熬到進入小學,在平和國小、在安親班,她顯得快樂許多,因為她的功課和幼稚園時期比起來明顯好很多,她常常是班上、是安親班的前幾名,再加上母親總是工作到很晚才能到安親班接她,也在無意中培養出她閱讀的習慣   雖然她明顯的只對文學有興趣,但小一就可以把中國文學名著讀了大半也足夠讓大人驚艷了,她漸漸沉浸在文學的世界中,下課時她漸漸選擇用閱讀來打發時間,那時候的她,常常一個人縮在角落中,靜靜的看書,常常讓人忘了她的存在;再加上小二那年妹妹意外的來到世界上,更分散了大人們對她的關注,受到忽略的她,便更變本加厲的將自己埋沒在書本中,也因此和同學們漸行漸遠,幸好小三小四的老師選擇小班教學的方式讓學生分組,學習合作的重要,否則她的人緣真的會慘不堪言。

 

「其實我真的還滿感謝我小三小四的老師的,她半鼓勵半強迫的要我們每天背詩詞、論語、中庸、大學,每個禮拜五下午是我們的下午茶兼背書時間,如果我們能一字不漏的背出詩詞,就可以讓我們那組加分,幸好我在班上背書算是數一數二的,所以我才沒有被班上同學排擠,除此之外她還設立了班級圖書館,我在那時的閱讀量大概是最高的,所有世界文學名著大概都是在那個時期開始接觸  連哈利波特也是因為她才迷上的,她對我的影響真的很大。」

 

但快樂的日子並不長久,小五那年她的班導師取消分組合作的方式,她瞬間在班上顯得孤立無援;更糟的是,她的班導師喜歡在課堂上開黃腔,這讓耿直的她無法接受,每當老師開黃腔,她便會明顯的表現出厭惡的情緒,有家長向校長密告這位老師的惡行,卻因此害了她;老師懷疑是她的父母向校長告密的,於是便開始在課堂上找她的麻煩,敏感的她在那時幾乎成了自閉兒,正巧在閱讀流氓教授傳記的她,總在廁所的窗台邊幻想學校是困住她的龜山監獄,最後她終於忍無可忍,選擇在某個父親輪休的子裡她做出反擊,她在出門上學的前一刻又哭又鬧,任憑她爸媽怎麼威脅利誘,她就是不肯上學。鬧到最後,她父母只好答應幫她辦轉學。

在爸媽的奔波下,她終於轉入了民生國小,在轉學的前一天晚上,她的父親告訴她:「如果你不改變、如果你繼續只看書不理人,你還是一樣沒有朋友,那麼這個新的開始,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第一次,她將父親的語重心長放在心中仔細咀嚼,面對新的班級、新的同學,她漸漸從書堆中走出來面對人群,也漸漸敞開她的心房,當然她也漸漸有了朋友。她的轉變,父母都看在眼裡,內心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

 

「其實我是故意的,我想我大概在那個時候就知道要把事情鬧大才能引起爸媽的重視,讓他們明白轉學對我的急迫性,因為當時的我真的有種不轉學我就活不下去的感覺。我知道我是很任性的,對爸媽,這點我真的有很深的愧疚,那陣子讓他們那麼擔心,但我真的很認真很努力地在改變,我想讓爸媽知道他們當初讓我轉學是對的決定,我想讓爸媽知道他們當初的苦心真的沒有白費!」說到這裡,佳雯的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

 

若要將民生國小當成養老院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每天和朋友嬉鬧、玩樂,她終於漸漸回復成一個正常十一二歲的女孩應有的活潑樣貌,她原先有的傲氣嬌氣與正義感也重新回到她身邊,雖然她還是熱愛看書,但她不再將書本視為人生唯一樂趣,她的視野也逐漸寬廣。十三歲那年她進入陽明國中就讀一年級,原先的好朋友都被拆散至其他班級,她瞬間感到非常寂寞,剛好班上有一半的人來自中山國小,而那一半的同學又常常因為興奮過度而忘了控制音量,吵不堪言。最後她終於受不了,一狀告到導師那兒,沒想到導師竟直接委派她擔任風紀股長的職位,盡責而又求好心切的她雖然讓班上安靜了不少,卻也因此樹立了不少敵人,幸好她的姊妹淘們都很理智,選擇支持她,才沒有讓她再度陷入孤立無援的境界;但擔任風紀股長的壓力真的很大,好幾次她都差點崩潰,最嚴重的那次,是國二那年她摯愛的祖父病逝,剛好班上又吵鬧的緊,無法承受喪親之痛和壓力的她終於理智斷線,嚇壞班上同學,那一次,她的母親向老師反映,要求下學期再也不要讓她擔任風紀股長,「不然這會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疼很久很久。」

 

「其實我爸媽很不贊成我去當風紀,因為在我眼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沒有所謂的灰色地帶,他們總害怕我會因此吃虧甚至受傷。其實那一次對我傷害真的很大,因為當時我甚至聽見班上成績最優秀的男同學帶著嘲弄的嘴臉說:『不過就是阿公死掉嘛!有什麼好哭的?』我當時真的傻了,而且在意會過來後我真恨得立刻撕爛他那副幸災樂禍的嘴臉!事後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大概就是因為那位男同學沒有疼愛他的阿公所以他才敢說這樣的話吧!」

 

國中時期的她,不愛讀書,總是靠著爸媽生給她的好基因維持在中上水準,唯一考過第一名的那次,是為了履行她與祖父出院的承諾,宛若曇花一現般,這個名次從此在沒出現過在他的成績單上,甚至每況愈下。

國二下學期,導師履行與她母親的承諾,讓她從風紀股長的職位上退下來,改行當學藝股長,這對粗心的她而言是非常大的挑戰,卻也讓她漸漸在班上得回好人緣。身為二十九班的學藝股長,她的工作量比其他班級的學藝股長還要重很多,她必須負責寫教師日誌、教室布置、畢冊設計、抄聯絡簿、出作業,以及最重要的,安排小考時間。這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她必須與老師、小老師都保持良好的關係,必要時必須做出協調,才不會讓班上的小考陷入大打結的狀態。這樣吃重的工作,她兢兢業業的擔了三個學期,也因此讓她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穫。

升上功課繁重的國三,是她不幸與幸的開始。她喜歡上了坐在她後方的男同學,卻苦戀未成,一再受傷,幸好她擁有一群用功讀書也願意傾聽的好友,及時拉了她一把,總是抓著她一起討論功課,才不至於讓她在國中基測中失誤;那一段大家晚上一起讀書、一起在黑暗的校園中冒險、一起坐在操場上看星星聊八卦的日子,是她這輩子最難忘懷的快樂回憶。

 

「真的很想再回到那段時光…雖然很累、雖然我老是因為考試排得不夠好而被老師罵、雖然當時的我幾乎已經達到了三秒鐘落淚的程度,但大家一起努力讀書、一起為了共同目標努力的回憶是非常難得的!如果當初沒有這群好友,我應該沒有辦法上彰女吧!尤其我又那麼好死不死的選在國三那年第一次暗戀男生,然後每次換位置又都好死不死的坐在他附近,這樣要我怎麼讀書啊?我真的覺得我很幸運,有他們在,我才能站在我現在的位置,而沒有向下沉淪!國中三年對我而言是收穫最多的階段,很多待人處事的道理都是在那段時間學習得來的」

 

國中基測放榜,她上了彰化的第一志願彰化女中,但當初抓她一起讀書的夥伴們考上第一志願的卻寥寥無幾,這讓她受到很大的衝擊,她實在無法接受比她用功的好朋友竟然考得比她糟,她總心虛的認為是自己不小心用光了大家的好運,卻也再也無法改變什麼。她在高中適應得很差,她本來就不是愛讀書的小孩,所以她的學業表現只能說是差強人意;她也不太能夠接受班上全部都是女生在那邊搞小團體勾心鬥角的行為,所以也交不到知心的好友;她想明哲保身不被捲入其中,卻被人說她心機重,這讓她無法接受。原以為高二分班了以後一切可以重新開始,新班級中卻有一半是高一的同班同學,她曾試著笑、試著改變,但效果卻無法彰顯,甚至越弄越糟。高二那年她被選上服務,求好心切的她總看不慣某些將掃地敷衍了事的同學,一開始她逆來順受,很認分的將他們負責的區域重新清掃,但時間一久,她又將自己逼到崩潰的邊緣,她向老師求助,卻反而造成同學對她的不諒解,當然她快樂的高三生活也因此與她無緣。從高一到高三,她把她的精神寄託在教堂青年會和補習班的好友中,放學時,她和補習班的同學約好一起去念書,假日時,她就到教堂和青年會的朋友們相聚,聊心事、或是籌畫活動,總算讓她黑白的高中生活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在準備大學聯考時,她發現她越來越無法待在她們班上,總是有人太愛講話而不自覺,更有人只准自己吵別人卻不准別人吵自己,在這樣自私的班級風氣中,她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再加上當時她報名了全科班,幾乎每天都要向補習班報到,班上的功課又很多,無法兩者兼顧的她最後選擇補習班而棄班上不顧,她將補習班的重點講義視為聖經,而班上發的考卷與作業她大多敷衍了事,有些甚至不看,所以儘管當時她的模擬成績突飛猛進至五至十名,學期成績卻只能難看的敬陪末座。

 

「高中是我最灰暗的時期,我真的無法和班上保持良好關係,因為我太有正義感又太是非分明,他們的某些作風在我看來真的令人難以忍受,又讓我爸媽為我擔心,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而我卻一做再做。那時候支撐我繼續努力下去的力量是我補習班的好友們,我想我真的受天主眷顧,總是在最最關鍵的時刻會出現救星來拉我一把,高三生活,有她們陪著我一起讀書、一起笑一起鬧、一起流淚一起看電影,她們真的懂我,有她們在,我便感覺不會白活這一生!」

 

對她而言,最頭痛的理科成了她最大的絆腳石,高一時,她的數學一塌糊塗,在上化學和物理時,更是不爭氣的睡了一整個學年,能撐著不被當掉已是萬幸。當時的她天真的告訴自己,進了社會組後,就沒有物理化學,數學也會變得簡單許多,但她錯了。社會組的數學並沒有比較簡單,而物理化學高三學測還是得考,果然學測時她的自然和數學都考砸了,數學甚至不到均標,想申請什麼學校都是難題,她母親看不過去,以兩個小時三千元的代價請了一位彰中有名的數學老師來當她的家教,才漸漸有了起色,為了不浪費母親的辛苦錢,為了讓父母知道他們的錢沒有白花,高三下學期她卯起來拼命算數學,終於讓她的數學在指考時拿到了超越頂標的高分,當時的她幾乎嚇傻了!

原本以為她只能進暨南大學,沒想到她的指考成績竟出乎意料的好,這讓她受寵若驚,一時之間更打亂了她原本的志願序,她和父母三人照著落點預測填志願也填得一頭霧水,差點就要把落點預測放在電腦桌上睡覺去,交給天主幫忙填了!最後在請教了很多人後才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來到了台灣師大。

 

「其實我填志願的時候真的很怨我爸媽,其他人的爸媽都會很強勢的要孩子去念法律醫學外文,只有我家爸發禁止我填法律和政治,其他要填什麼都隨我高興,這對我來講也太難了一點吧!我爸媽真的就是這樣,很放牛吃草的個性,但他們總是不會忘記,要在他們的女兒身上綁上一條繩子,跑得太遠,隨時記得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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